
仓桥芳雄出生于二战四年后的京都,十岁时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尺八,这是一种日本传统的端吹笛子。后来,他师从奈良的松村枫井,并于1976年举办了首场独奏音乐会,并荣获大阪文化节奖。四年后,他成为父亲在京都创办的木久庵尺八学校的校长,不久之后便开始在亚洲、欧洲、以色列和美国巡回演出,演奏和教授尺八。1999年,仓桥发行了他的首张CD专辑《京都精神》,随后于2001年发行了一张收录中国和日本传统音乐的专辑。 尺八自1995年以来,他每年在美国各地举办的密集课程广受欢迎。他的幽默感和慷慨大方深受学生(学生们简称他为“老师”)以及众多传统尺八音乐爱好者的喜爱。如今,凭借其精湛的技艺和跨越传统与文化的丰富曲目,仓桥芳雄受到了众多希望将尺八融入音乐的作曲家和音乐家的青睐。
老师拿起一件乐器,放在唇边,轻轻吹奏。音符流淌,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手指轻柔,如同小鸟般轻盈,旋律随之流淌。他清晰地在场,却又仿佛不在场。
七月七夕的一个温暖的早晨,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户倾泻而下,我们坐在他家楼上音乐室的座垫上。老师讲述了早期的点滴,他对尺八未来发展方向的看法,以及他对未来的期许。
“60年代,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尺八很无聊,很老套,”他说。“我喜欢当时流行的披头士乐队和乐队的音乐。”他的父亲,尺八大师仓桥洋堂也对他影响很大,尽管他们在音乐和政治立场上截然不同。“我父亲强迫我练习……但我不喜欢,”他回忆道。尽管环境艰苦,仓桥也深情地回忆着父亲在发展自己的风格和音乐方向时给予他的启发。
最初,他对尺八怀有矛盾的心态,但二十岁时,他的世界发生了改变。他每天练习尺八,直到精疲力竭。“有一天,透过这个世界的裂缝,我在尺八的声音中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我父亲不知道、我也不了解的世界……一个永恒的世界,一切都没有改变。这是一段非常奇特的体验。” 这与著名学者九鬼正造(1888-1941)对日本音乐及其他音乐的影响的描述产生了共鸣,例如德彪西的《大海》——一种不受时间束缚的自由。
仓桥回忆说,自己努力在技术上取得进步,同时又保留着这种自由,“我放弃了,不再刻苦练习了。”他笑着补充道,“后来,我的朋友说,‘最近你进步多了。’”但他沮丧地继续说道,“大约在这个时候,我也失去了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能力。”从那时起,仓桥重新获得这种视野的方法是演奏《神保三亚》、《鹤之筑巢》和《向井字》。他最喜欢的《神保三亚》是 19 世纪 70 年代一位云游僧对古老冥想曲调《三亚》的演绎。“当我演奏这些曲子时,我可以忘记乐谱、旋律和节奏,”他说,“就像空气……长长的呼吸着音乐和声音。”
仍然住在京都古城附近的家中 东寺仓桥出生并成长于此,他乐于通过尺八与世界各地的人们交流。如同古代僧侣一样,他通过无住庵(字面意思是“无处之所”)分享他对竹笛的热爱。这所学校的名字取自他父亲创作的尺八作品《无住真曲》(由他的老师兼尺八大师仁如道,1891-1966 年创作),该曲名取自《金刚经》中的一节经文。
“旅行让我有机会在世界各地授课,”仓桥说道。虽然日本的尺八大师大多待在家乡附近,但老师的风格却如同他所到访的每一个城市一样独具特色,确保了尺八音乐始终充满活力,易于理解。
然而,谈及尺八的未来,仓桥反思道:“如今很多学生并不认真。基本上,他们似乎不尊重日本的传统。他们喜欢尺八的声音,但不喜欢传统音乐。”尽管尺八深情的声音通常具有吸引力,但仓桥强调,仅凭这一点还不够:“尺八和日本传统音乐不同于西方音乐。尺八的音高不同,节拍有时非常自由。”当沉浸在电脑和节奏更正式的西方曲调中的年轻演奏者遇到尺八时,许多人会抱怨音高“不对”,或者节拍“不对”。他说:“年轻的尺八演奏者必须改变他们对音乐的观念……但很多人拒绝改变。”
仓桥承认电脑的好处,但也提出了一个警告。“没错,它们能演奏音乐……但演奏出来的音乐既不准确,也不灵活。”虽然用电脑演奏传统乐曲确实能创作出一些有趣的旋律,但这样的音乐“可能会变得非常枯燥,甚至死气沉沉。你看不到另一个世界。”
与其他艺术形式一样,尺八的“传统”特征也在不断发展演变。尺八老师不愿称自己为传统,但每当谈及音乐的演变时,他的眼睛都会闪闪发光。他认为,(任何乐器的)挑战在于,对于沉浸在新音乐风格中的年轻演奏者来说,“尝试演奏传统旋律。他们应该先学习传统曲目,然后再尝试当代曲调。” 中国的十二女乐坊和日本的三味线演奏家吉田兄弟近期的成功表明,传统与现代元素可以完美融合,创造出引人入胜、充满活力的音色。创造力可以成为变革和传承的力量。
过去30年来,这种创造力促进了演奏者技能的显著提升。例如,仓桥指出,一种高难度的大管——几十年前只有1%的音乐家能够演奏的一种细腻、音调极高的音色——如今却被认为是初学者的音色。“我仍然无法忘记父亲第一次听到(技艺精湛的尺八大师)青木灵宝(1935-)演奏时的表情,”他回忆道。“父亲非常震惊。这太精彩了,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技术上讲,我父亲并不是那么好,但他拥有一些东西,一些我们失去的东西。”他现在意识到,父亲的声音很自然,就像低语的风和翻滚的海浪:很难模仿,演奏起来更具挑战性,但也许更符合尺八的本质。
无论是为了机遇、名望,还是那难以捉摸的自然之音,来自日本各地的演奏家和大师们如今正涌向现代化的首都东京。老师认为,长期以来京都的节奏已经改变,日本的文化中心也随之转移。有些人认为,这种回归东京的现象部分源于自我膨胀。老师对此表示赞同:
“纪律和竞争对于培养演奏者的技能至关重要,但竞争意味着总是试图比别人演奏得更好。这很奇怪。尺八音乐被称为‘冥想’音乐;如果充分演奏,你可以放下自我。但有时演奏也会让自我膨胀,所以很多演奏者认为自己独一无二,或者最棒。”仓桥承认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困境。
在享受京都日益便捷的生活的同时,仓桥也对其日渐式微的独特性感到惋惜。“京都已经成为了一座主要面向游客的城市,”他说道。“尽管被视为日本传统的中心,但这座城市如今过于依赖旅游业。”仓桥为京都悠久的历史感到自豪,他承认变化是永恒的,但他也思考着东京作为文化磁石以及社会不断变化的优先事项如何影响着京都、尺八和其他文化艺术:“例如,许多京都政府官员仍然将京都视为日本的文化中心。但我认为这些观念已经过时了。如果京都要成为日本文化的中心,那么该市的文化奖项就必须向日本的所有人开放,而不仅仅是京都人。”他认为,这座古都可以再次成为文化的中心——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但前提是它必须放眼于自身之外。
午后时光流转,我问起他的七夕愿望。“主要是,”他说,“我希望能够继续放松身心、心领神会地演奏。”对于京都,他希望文化能够重生,为各种艺术形式提供更多比赛和机会。至于尺八,他希望更多人聆听它,发现它音色的美妙。
随着舒缓的旋律渐渐消逝,老师缓缓放下尺八,静静地休息。双眼紧闭。我们静静地品味着风的呼啸和竹林的灵动——传统的自由。
